十一日凌晨四五点的天幕还浸在墨汁般的浓黑,我驾着BJ40碾着城市尚在沉睡的街道启程。车灯像两柄锋利的光剑,劈开蜿蜒山路上的雾霭,朝着前方的山间的公路方向奔去。凌晨的夜空几棵星星散布,除了车身闪过两旁的树影;山和树木向后退去。收音传来那低沉的女中音述说着夜空下空寂的故事,导航突然跳出——前方途径汶川八方副食批发平价酒水配送中心。当我放慢车速,正好稍作憩息时便停在这片堆满纸箱的场地外;记忆的脚步猛地一顿:这里分明是以前的县中队驻地,这个曾经挺拔的营房早已因部队换房而消失,只剩几株老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时光破碎时的絮语。 四十多年前的时光突然涌现在眼前,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那时战友住在政府大院不远处,红砖墙围起一方另一方小小的天地。每到夏日午后,大院里的孩子们便像一群欢快的小兽,呼啦啦涌向后山。山风裹挟着阳光和果香,孩子们在灌木丛中穿梭,指尖被野刺扎出星星点点的血珠也浑然不觉。野泡儿酸涩的汁液染紫了嘴角和衣裤,熟透的桑葚落进衣领,在后背印下紫红色的印记。傍晚时分,蝉鸣渐歇,我们攥着满满一兜战利品跑回大院,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最难忘的是暮色降临后的消遣。吃过晚饭,院里小孩的母亲总会牵着孩子们的手往太阳岛走去。岷江的水漫过脚踝,凉丝丝的水流从脚趾缝里钻进去,惊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她)们比赛着往江心丢石子,扁平的瓦片能在水面跳起五六个欢快的舞步。有时遇见顺流而下的枯木,便合力推着它在浅滩打转,看木纹在水中舒展成奇异的图案。月光爬上对岸的山梁时,我们的裤脚早已沾满湿泥,却仍舍不得离去。 此刻站在堆满货物的仓库前,耳边只有扫码枪单调的嘀嗒声。曾经回荡着口令声的训练场,如今码放着整齐的饮料箱;当年攀爬过的围墙早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印着广告语的铁皮围挡。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地面裂缝里钻出的三叶草,忽然想起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我们趴在围墙顶端看云朵从头顶飘过,瓦蓝瓦蓝的天空仿佛永远装不满我们的笑声。 人生竟已行至中途。就像这辆常年奔波的车,装满我的梦想又卸下了我的疲惫,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周转,却在某个拐弯处突然发现,那些以为会一直在的风景,早已退到了后视镜里。政府大院的老槐树不知还在不在,当年一起掏鸟窝的小伙伴是否也生了华发?或许成长就是这样一场无声的告别,我们带着过去的碎片继续前行,在某个相似的清晨或黄昏,被一阵风、一片云、甚至某种熟悉的气味轻轻触碰,才惊觉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留在了昨天。 我返回驾驶室里静静地看着夜空看着夜空下路灯闪出鹅黄色的光思绪如麻。我摸出手机,给这片普通的建筑拍了张照片——它不再是威严肃穆的军营,却成了装载人间烟火的驿站。点燃火,车慢慢地滑动灯光斜斜地照过来,把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像是要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我知道,那些消失在时光褶皱里的欢颜笑语,终究是我的生命里成了最珍贵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