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年轻的刘栓子作为家中独子,父母早早便为他相中邻村张木匠的女儿张玉芬,认定她是理想的儿媳人选。然而,栓子的心早已被同村的李小梅占据。小梅生得清秀温婉,两人自幼相伴,情愫在岁月里悄然滋长。可惜小梅家境贫寒,母亲早逝,父亲李大山又嗜酒如命,这让栓子父母对这门潜在的婚事极为不满。当他们托媒人前往张家提亲,张木匠一家欣然应允,可栓子却坚决抗拒,一心只想娶小梅为妻。为此,他与父母多次激烈争吵,甚至以绝食相逼,试图抗争命运的安排。
但栓子的倔强终究敌不过父母的固执。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他被家人锁在屋内,无奈之下与玉芬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本该是甜蜜温馨的时刻,可栓子却独自在新房中喝得酩酊大醉,对身旁的新娘不闻不问。玉芬默默流泪,满心委屈,她又何尝愿意接受这桩婚事?她心里也有喜欢的人,只是父母贪图刘家丰厚的彩礼,才强行将她许配过来。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年轻人,就这样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同床异梦,各自承受着痛苦。
婚后,家中气氛冷清压抑。栓子对玉芬态度冷漠,常以干农活为由彻夜不归,实则是去找小梅诉说心中苦闷。玉芬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却只能默默忍受,把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她努力做好妻子的本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喂猪、洗衣,将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公公婆婆见她如此勤快孝顺,满心欢喜,却也为儿子的“不懂事”感到心疼。然而,秘密终究无法长久隐藏。不久,村里开始流传栓子与小梅私通的流言蜚语。起初,玉芬还半信半疑,直到亲眼看见栓子和小梅在村外玉米地里相拥,那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昏厥。
当晚,压抑许久的玉芬终于爆发,她哭着质问栓子:“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狐狸精?你让我以后怎么在村里人面前做人?”栓子借着酒劲,也情绪激动地吼道:“我从来就没爱过你!要不是我爹娘逼我,我根本不会娶你!”这些伤人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痛了玉芬的心。绝望之下,她冲进厨房,抓起一瓶农药就往嘴里灌。等栓子反应过来去抢夺时,已经来不及了。玉芬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瓶敌敌畏。栓子惊恐万分,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抱起玉芬拼命往村卫生所跑去。
经过一夜紧张的抢救,玉芬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因中毒太深,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个消息对于刘家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刘家三代单传,传宗接代的重任全寄托在栓子和玉芬身上。老两口又急又气,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栓子:“要不是你在外面乱来,媳妇能想不开吗?这下好了,刘家要断子绝孙了!”栓子满心懊悔,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妻子,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愧疚。他向玉芬保证,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和她过日子。玉芬泪流满面,默默点头答应。
日子看似恢复了平静。栓子确实收敛了许多,不再去找小梅,而是和玉芬一起下地干活、操持家务。玉芬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许笑容。但平静的表面下,暗潮仍在涌动。自从和栓子断绝往来,小梅整日郁郁寡欢。她本就没了母亲,家里还有个酗酒的父亲,生活过得十分艰难。一天,李大山又喝得烂醉回家,因一点小事就对小梅拳脚相加。小梅实在无法忍受,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没了踪影。有人说看见她上了进城的拖拉机,也有人说她投进了村外的河里……这个可怜的姑娘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几年后,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小山村。村里办起了乡镇企业,许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栓子和玉芬商量后,决定去南方闯荡一番。他们把家里的几亩地托付给亲戚,简单收拾行李便前往广州。在广州,栓子进了一家制衣厂当工人,玉芬则在餐馆帮厨。两人每天起早贪黑,虽然日子辛苦,却也充实。更令人惊喜的是,玉芬在广州结识了一位老中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她竟然奇迹般地怀孕了!这个消息让夫妻俩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新生活的曙光。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和这对苦命的夫妻开玩笑。玉芬怀孕七个月时,在下班路上不幸被一辆失控的摩托车撞倒。等送到医院时,孩子没能保住,玉芬还因大出血摘除了子宫。当医生将这个噩耗告诉栓子时,他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玉芬醒来得知孩子没了,悲痛欲绝,哭得撕心裂肺。这次打击比当年喝农药那次更沉重,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栓子和玉芬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勇气留在广州这个伤心地,于是带着满心的失望回到家乡。回到村里后,玉芬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常常独自发呆,半夜也会突然惊醒,哭着喊着。栓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更糟糕的是,村里的流言蜚语再次传开。有人说刘家做了亏心事,所以遭到报应断子绝孙;也有人说玉芬命硬,克夫克子,谁和她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些伤人的话语像利箭一样,让夫妻俩抬不起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地过去。有一天,栓子的老父亲突发脑溢血,不幸离世。临终前,老人颤抖着拉住栓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玉芬……你们要好好过……”话没说完,便永远闭上了眼睛。父亲的离世让栓子悲痛万分,这个家也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办完丧事后的那个晚上,栓子独自在院子里借酒消愁。玉芬从屋里走出来,轻声说:“别喝了,对身体不好。”栓子抬头看着妻子,发现她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怨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悲凉。他鼻子一酸,哽咽着说:“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玉芬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这辈子,大概就是还上辈子欠下的债吧。”
此后,两人的生活愈发沉寂。栓子和玉芬依旧相敬如宾,只是话语越来越少。他们守着空荡荡的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同行尸走肉般重复着每一天。村里的人渐渐习惯了他们的沉默,不再议论纷纷,只是偶尔路过时,会投来同情的目光。
多年后的一个深秋,玉芬的身体每况愈下,卧床不起。栓子日夜守在她身边,精心照料。玉芬看着这个与自己纠缠半生的男人,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她虚弱地说:“栓子,这辈子……我们都太累了,要是有下辈子,希望我们不要再相遇了……”说完,便永远闭上了眼睛。栓子握着她渐渐冰冷的手,泪如雨下,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在无数的磨难与痛苦中,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羁绊。
玉芬走后,栓子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他独自守着老房子,整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偶尔,他会想起年少时的小梅,想起和玉芬那些争吵与和解的日子,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被这场“孽缘”困住了,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村里人发现栓子倒在了玉芬的坟前,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多年前,他、玉芬和小梅三人唯一的一张合影。这场跨越半生的孽缘,终于在风雪中画上了句号,只留下一段充满遗憾与伤痛的故事,在村里人口中,偶尔被提起,又渐渐被遗忘。